老馆长印象

发布时间:2013-01-24 00:00:00.0 | 作者:湘潭市图书馆 | 阅读次数:2821次

四十年前,我调到市图书馆,接待我的是宋洁夫馆长。宋馆长面庞清癯,额头宽阔发亮,须发不存,个高而背微驼。当时我年轻无知,因图书馆是从南岳迁过来的,我竟以为他原本是一僧人。
    当年的图书馆有职工九名,多住在馆内,职工宿舍是一栋平房,房间成鸽笼状相向排列,中间为一通道。不管人员多寡,每户只有一间不足十平米的住房,饮食起居、生儿育女全在这几平米内展开。宋公亦安家馆内,享受同样的面积和空间,与民同乐。宋公夫妇终身无出,属“丁克”家庭;因人员密度小,房中还摆下了一个书柜和一张书桌。书柜里陈列着马恩列斯毛著作,似无其他。宋公的这些宝典绝非摆设,几乎每天皆可见他正襟危坐于书桌前,摊开宝典,精读慎思,从不懈怠。他的记忆力超群,对于马列经典,他只要微微昂起头,微微闭起眼睛,就能指出某卷某页是什么文字内容,无人敢与诘难。
    馆内有一家庭式的单位食堂——与其说是食堂,不如说是一个厨房,因为除了安下灶台外,再无多余空间。食堂吃摊伙食,每人轮月记帐。管伙食的有次将记录油盐菜蔬的帐簿丢失了,无从结算摊帐。此时,只好请示宋馆长。宋馆长不急不慌,头微昂,眼微闭,口中念念有辞,不一刻,竟能将至少半个月之内所购的萝卜白菜小葱豆腐之类,几角几分几厘,一一报将出来。当下,虽然大家都会点头认可,心里却不免是半信半疑。后几日,帐簿不知又从哪里冒出来了,拿来和宋馆长所报的一核对,竟一分一厘不差,职工们只有骇然和敬佩了。
    宋馆长眼睛特别有神,似有两道光芒外射。这两道“光芒”所表达的是喜是怒是哀是乐,外人难于捉摸,老职工一看便能判别。因为宋公多行不言之教,对人的褒扬、赞许、批评、否定全在他的眼神之中。
    宋公有洁癖,除自己天天衣冠整肃,家里窗明几净、被褥清洁之外,他对馆内的每处地方亦要求一尘不染,所以全馆搞清洁卫生的日子居多。凡此劳动,宋公绝不指手划脚、袖手旁观,而是务必躬亲,还非搞得汗流浃背不可。并且,往往是他老人家作最后的检拾和验收。我离开图书馆近四十年了,至今仍不忘图书馆的扫帚和抹布,几次梦中,仿佛手中还拎着它呢!
    宋公又有点偏执。馆内的一切办公桌椅家什,他不但要求干净,而且摆放必须规整。记得会议室有张八仙桌不平整,他让全体职工停下手中的活计,一齐来研究和讨论桌子的摆放法则,再让大家一个个依次上前去摆放调整,然始终未见悦色上脸,他老人家只好亲自出马,将高大的身躯佝偻下去,分别将桌子的四只脚提了提,摇了摇,之后,将事先准备好的厚薄不一的垫片,塞到应该塞的部位,拿眼睛左瞄瞄右瞄瞄,如此再三,忙乎了半天,最后,他终于点头了,眼睛里渐渐地绽放出一种异样的光芒。
    文革时期无时无刻不充满着斗争和陷阱,人人自危。然宋公洁身自好,从不结小圈子,除了同新华书店一位叫胡松林的党员干部稍有走动之外,几乎不与外界打交道;他烟酒不粘,过着僧人式的生活,头发都不蓄一根,还有什么辫子给别人抓呢!
    宋公崇信马列,马列的精髓是阶级斗争,当时有些“左”的行为亦在情理之中,但有一件事却令我对宋公另眼相看。那是“文化革命”后期,本馆的宁南勋同志被定为漏网的地主分子,黑牌子掛了,人也被“专政”起来了,批斗也搞了若干场,老宁只等着唱“好了”歌了。时宋馆长已被结合进了革命领导小组,他提出还必须派人到老宁的老家作一次外调再最后定性。军代表和工宣队便派我和宋馆长去老宁老家隆回乡下作外调。通过几天调查访问,看到老宁老家那个破败的样子,我都要掉泪了。心想,这算个什么鸟地主!况且,他从青年时代起就在省城教育部门工作,靠工薪养家糊口,顶多算个下层旧职员。宋馆长十分同意我的意见,并不无愤懑地叹息道:这也算阶级斗争?提早和及时将宁南勋同志解救出来,其实是宋馆长一手操持的,大概知道究里的人不是很多。又听说,他曾经几度把加工资的指标让给生活困难的职工。这终于使我们认识到了宋馆长并非是一个四大皆空的苦行僧,而是一个人,透着人性之光的凡人。

2004年10月

(作者原为湘潭市图书馆干部,现在湘潭市工人文化宫退休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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